时间拉回到2018年12月26日下午,“蔡依林哭了”这条关键词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位,全新专辑《Ugly Beauty》在北京发布,歌曲《怪美的》MV在盛大的发布会曝光,MV正面触及蔡依林从艺二十多年来遭受的争议点。
在网络文化飞速发展的两千年代第一个十年,蔡依林曾是网络暴力的典型受害者。艺能被严苛检视外,一些公众也在她身上发泄人性丑恶的一面,利用蔡依林的形象和作品,二度创作成带有人身攻击和侮辱的图片和词汇。
虽然能以轻松的心态应对不堪,但当时主持人黄子佼请蔡依林跟当年遍体鳞伤的自己说一句话时,她还是难忍心酸,泪涌而出。“我觉得这些过去都非常值得,虽然很不舍,但是……”她数度哽咽,“我觉得我非常地勇敢,也非常谢谢我自己,非常谢谢在我身边的歌迷和同仁。”
专辑的封面有些污垢不堪,“这张照片大概就是我想传达的——我都走过来了,你也可以……我可能是充满泥泞,有非常多的伤疤,我还是继续地看着前方。”
从一个流行音乐工业产品,蜕变成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和自由灵魂的个体,蔡依林的演艺生涯见证了她的觉醒,在《Ugly Beauty》里刺探自己的内心阴暗面,坦诚面对过往的苦与乐。她说自己要做一个放松的、有幽默感的、过生活的人。
采访/整理 麻乐
(本文根据蔡依林口述整理)
❀ “我很讨厌我自己,我一直在逞强。”
《Ugly Beauty》的核心议题是“情绪”,做这张专辑之前的几年,蔡依林研读心理学著作,写日记跟自己对话。
可推回十几年,“地才”时期的她拼了命地遮盖负面情绪,遭到媒体差评和公众口诛笔伐时,即便情绪失控也隐藏起来,“大家不需要知道……我不喜欢在大家面前表现脆弱的一面。”这是唯舞独尊演唱会舞台上蔡依林的原话。
通过写日记,她学会窥探内心的阴暗面,坦然拥抱负面情绪,并反观情绪产生的原因。蔡依林在专辑里也尝试暗黑的声线,过往的专辑听感大多高亢、嘹亮,歌词也充满正向能量。《Ugly Beauty》无论是人的声线、编曲还是歌词,都释放出负面情绪本来的颜色。
比如说愤怒,今天某人讲的什么样的词,或者我在网络上看到某些留言,我可能会不舒服。遇到那种不舒服,我就会停下来问自己——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起伏?我是紧张吗?我是害怕丢脸吗?还是我自卑?还是我过于自大,所以我有那样的愤怒?
以前会往心里去,但不会反思,以前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,没有足够的自信心,所以当有十个人喜欢你,一个人讨厌你,就会钻牛角尖在这一个人里,为了想博得这百分之一的人的认同而变得四不像。
但是当你自己累计到有自信心跟勇气的时候,你会知道他们讲的这些东西,有时候也是出自于他们所缺乏的,他们的人生缺乏一点希望,或者是某方面他们也在愤怒一些什么。
我现在反而觉得,如果因为他的话,我还在起起伏伏,我会问我为什么?就像MV的情节,小腹被拍到有赘肉,如果是以前,我就会很严苛地说,OK,我这几天的饮食要怎么怎么样,就开始按部就班减肥;现在我会反思它怎么了,我这个身体怎么了?我是不是虐待它了?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照片,去先掩盖住说我没有,而是应该要正视,然后好好跟他沟通,解释一下自己哪里作息不对,这是跟我以前最大的差别。
为什么在拍《我》(2012年歌曲,收录于专辑《MUSE》)的MV看到镜子里的我是如此地想哭,因为我太努力扮演一个角色,我不需要承担的担子一直抗在我的肩上,我以为这样大家会更喜欢我,但其实我很讨厌我自己,所以我一直在逞强。
那种讨厌是我没有我,我一直在追赶着谁,那一阵子的演艺圈谁红,我就想说我要变成他(她)那个样子,比如那时候创作型的歌手很红,我就也想变成那样,但是我做不到,我想,但我根本没有行动力去做,只能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做。
我刚出道的那十年,其实是华语音乐的巅峰期,蛮多创作型的新人都一直出道,我那时候又是一个公司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人;那时期也有那种高亢的声音类型的歌手,我也因为是歌唱比赛出来的嘛,就觉得好像唱得很洪亮才很厉害,很高,会转音,那个年代是这样子的,我也逼着自己去效仿,但就觉得我追得很辛苦。因为她不像我自己,我就被别人批判,所以我就更讨厌我自己,这样就成了一层又一层地背在我自己身上的躯壳,快把我压垮了。
我在抓东西,我在吸收,因为演绎圈有太多前辈在你前面,你当然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,觉得我一进来一定要多厉害,我才能像他们一样卓越,然后就会莫名给自己(压力)……是这样,我觉得那个阶段是在观察、尝试。
❀ “你也是这么勇敢地一路往上爬,一路一路走到了今天。”
以“少男杀手”的偶像歌手定位乍一出道,蔡依林便迅速蹿红,却被当时的乐评人评为“十大烂歌手”,这种大红与大黑交织的冰火两重天,一直伴随着蔡依林的演艺生涯。
她虐待自己,不断习得新技能——吊环、鞍马、韵律体操、空中吊带、钢管舞、芭蕾舞、突破人体工学的复杂动作……这些都是当年无法成为创作歌手而不得不做的尝试,一方面除了习得新技能,在表演上不断突破,另一方面无情网友的人身攻击却也始终不断,表演被媒体批评是“演杂技”。
所有的反馈蔡依林都看在眼里,从长相到演艺才能,高人气的背后却被批得体无完肤,“当时越来越萎缩。”北京的那次新专辑发布会上,蔡依林回忆着受负面舆论影响的那些年,“我周遭的同事和歌迷看我讲话比较谨慎,我不太敢乱发言,不太敢看镜子,变得比较拘谨,本来入行的快乐渐渐没了,我觉得在被这个大环境批判的时候,那时候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漂亮,因为我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漂亮的,而我是最丑的……这个路程一直到自己心力交瘁的时候,才发现我自己真的不快乐……走在路上都觉得看我的人都是在讨厌我……有这么长的一段,即便我站在台上看起来是没事,但回到家我自己其实是很封闭的,对朋友对家人也是非常封闭,那段时间我不太想分享我在工作上的不开心,怕他们担心。”
她自嘲到:“(那时)看起来比较没有现在漂亮。”这种漂亮不再是一件华服一个浓妆,“我觉得是自在的漂亮,我不会因为今天的服装不好看影响我live的表演,或是影响对自己的肯定和信心,我觉得这是蛮难得的一个路程。”
走过泥泞,依然昂首挺胸,这种坚强体现在《Ugly Beauty》的封面上,蔡依林解释这背后的逻辑:“我想表达内在的任性,每一个人都有,你不知道自己走过的路其实蛮精彩的,从过去走过的经历之中鼓励你自己,你也是这么勇敢地一路往上爬,一路一路走到了今天。”
刚开始在讨论女性角色的时候,探讨到阴暗面、恶女,你好奇她应该长什么样子?有一个什么样的形象?想了好几个月,要不然就叫“恶女”好了,但是我不想要先入为主,这个词有点太偏颇了,后来我就觉得人家都喜欢Snow White(白雪公主)那种beauty,那她如果是一种不是很明确的形象,我就在家里突然间就想到这个单词组合。
我有时候在家里就会突然灵光一现,大概是去年(2017),那天也顺道把自己想象中的“Ugly Beauty”演唱会大概的剧本先拉一些东西出来,有时候在家就是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东西,我会把它写下来。
“Ugly”对我来说,就是阴暗的东西,是我不敢面对的,脆弱也好,妒嫉、愤怒这些东西。
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,只是可能每个人没有像我被记录得这么仔细,所以我在那个专辑的正式封面里有一个文字,就是即使这个生命是非常地肮脏,非常地难以接受,但我还是这样子走过来,我还是愿意成为一个fighter,一个lover。这是我为什么要选择那个照片,我想要它呈现真实感,生命没有一帆风顺,只有你愿意转身给自己一个机会。
写日记给我最大的礼物是同理别人。比如说你观察别人,你可能会嫉妒某一个人,然后你发现忌妒的背后只是你觉得你不如他,我以前不会去探讨这个事情。会觉得为什么这个女生这么漂亮我还这么忌妒她?
我才发现,原来是我对我自己的自信心跟肯定不够,所以我才投射我想要的好在别人身上,但是我用的情绪反应是妒嫉,或者一点吹毛求疵,我就发现,哦,这是hater在我身上找到的,所以我也更加理解以前,觉得我也没有对你做什么,你为什么会这么恨我?但我自己都会这么做了,现在当然可以理解这些原因。现在对有hater的原因比较释怀,理解他行为出发的意图是什么,我比较不会钻牛角尖。
写日记也会找不到答案,可能要过半年以后,比如说同样的议题在我的梦境发生,我可能写完就忘了,我不知道它要告诉我什么,不知要问谁,大家也都是一头雾水。可能过了一段时间,书写当中同样的议题可能重新出现,就会有不同的答案,也让自己培养一点耐心。我的个性就是我急着想找答案,越急它就越躲着你。
我当然还会碰到生活的一些人际关系的冲击,会有一些反思,有时候找不到答案。不可能免于任何的不愉悦,只能缩短这个不愉悦的时间,我觉得最大的差别,是当你自己愿意跟你自己对话的话,它时间不会拉那么长。
❀ “这个自信心是别人拔不走的。”
在与自己对话的过程中,蔡依林学会了“自爱”,关注自己从身体到心灵的每个反应,而不是置之不理,不再一切让位于工作。刚出道时,她说减肥是她的毕生追求,工作人员未事先告知的情况下,为她买了三份粿仔条,蔡依林全部吃下后才得知,为此大哭;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她都支持过水的食物,油盐不进,只为保持消瘦身材,会看当年拍的诸多MV,骨干而略带病态的形象是蔡依林“虐待”自己的结果。
蔡依林从小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。成绩名列前茅,在校表现优良,她一直都有一种为妈妈争光的“使命感”。在一次演讲比赛中,年幼的蔡依林是代表学校出征的四个参赛选手之一,结果她成了几人中唯一一个没得奖的人,为此大哭。
这种要强的个性一直贯穿在她的音乐事业里,上进心极强。蔡依林曾经很怕向别人提问,不敢主动交流:“我以前很怕提问的原因,是我怕我自己看起来很蠢,怕我自己看起来不是天才,大家从小到大被培养的习惯是——你要像谁一样,你看谁多厉害……我变得越来越害怕展现怕犯错,阻止我去做一些新鲜的东西,可能因为这个驱动力,所以让我试试做不同的东西,跟别人学习、发问。”
如今的蔡依林说要做一个放松的、有幽默感的、过生活的人,不会在生活里钻牛角尖,应对或好或坏的人生际遇时游刃有余,她把一切都吸收变成了自己的养分。
那时候对自己蛮狠的,我就是想要吸收得比人家多,那个出发点还是想要获取大家认同,想要属于某一个圈子。
用外在的手段来证明自己,我觉得可能从《舞娘》开始吧。在那个阶段,我也觉得我一关一关地在挑战自己,也学到了一些的确很宝贵的技能。但后来停的原因是我身体受伤了,好像不太对劲,背跟腰,躺着都觉得难受。《花蝴蝶》的时候伤痛差不多累积到了顶点。
其实我真的往内心的探寻,就是这几年发生的,以前其它的时候,我都尽量用工作去忽略我的情绪,只是少了一些肉体的疼痛。
安全感这跟行业没关系,是家庭教育跟关系的教育,你遇到的关系,有没有让你感受到你自己爱自己。以前我的安全感会来自于父亲母亲,或是老师长辈的保护,当这些长辈一个一个离我的生活远去,我开始焦虑,才意识到原来我没有给自己足够的自信心,所以才没有安全感。
自信心源于我开始写东西,记录我完成了什么,我是不是变勇敢了,其实就是这几年。这个自信心是别人拔不走的,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,不是说我今天穿了一个衣服,你拿去穿你就变成了我,那是我以前可能会害怕的、要抓住的外在的东西。
以前会上一些有趣的课,什么塔罗牌、占星课,但觉得这些工具我好像都用不到,只是享受上课的乐趣,后来就没上了。我才开始看一些心理学的书,才真的自己在探索,就比较少在上课了。
以前微博评论关掉的原因,是觉得现在的媒体常常会用少数的言语来做标题,我不喜欢这样,也许是一个很好的作品,人们会扭曲它的意思,所以我那时候关了评论,现在打开了,我就想说好吧,要不要这么吓自己?
如果那样的标题还是出现的话,我就要来考验一下,我到底为什么会因此而浮动,来检查我自己是不是还有哪里没做好功课?会这么轻易地被打击?我就想说那好啊,就来测试一下我自己,到底准备好了没有。
以前的“放松”,会觉得没有工作就是放松,当我跟自己独处的时候,才知道原来我的放松还是在焦虑,我还在想等一下我要做这做那,并没有真的放松,我的脑还在动,很用力。
幽默感是因为我喜欢跟能让我笑的朋友在一起,我总不能一直依靠他们,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,我才能够认识更多这样的朋友。我一直觉得你需要什么样子的人,你自己就必须要成为那样的人,你才会吸引到更多你喜欢的人。
❀ “每一个人都在重建,我们更要良善地对待彼此。”
《Ugly Beauty》刚发布时的蔡依林,笃定而自信。随后世界陷入了几年的动荡,人类的脚步被迫停滞,身心都经历煎熬。
时间回到7月14日的线上直播音乐会,久别重逢,蔡依林又活力四射地出现在眼前,而伴随她的流言纷争却也死灰复燃,她说那些恶言相向像一场暴风雨,虽然会受到伤害,但心里要知道如何防卫如何重建。历经过去的几年,如今的每一个人都在重建自己,蔡依林说,这个时候的人们更应该善待彼此。
我很想对我的骑士们说,在这三年多快要四年的时间里,很久没有用表演的方式跟大家见面。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我的流言蜚语非常多,有很多恶言相向。我希望以我自己的例子来告诉你们,这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,所有人都会受到伤害,我们要知道,需要重建心里的哪些部分。
其实你们真心喜欢我,不用去说服别人。假设你面对着喜欢、热爱的工作,你根本不需要说服别人跟你一样,你真心捍卫喜爱与热爱的那种耐心跟决心,是不会被影响的。
对于那些恶言相向的人,我是这样鼓励自己的:他其实就是不懂得自爱自重的人。因为懂得自重的人,他会知道他所说的话就像在说自己。
面对过往恶意、偏激的话语,以及歌迷表达被中伤的经历,我希望借由这次机会,保护一下我的孩子们——每一次你看到不自重、不自爱的人,都要请宇宙多对他好一点,我们专注自己的决心跟耐心,好不好?
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,因为社交媒体的影响,产生了高度的焦虑跟自卑感,觉得别人过得特别好,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。借着这次机会,想要提醒想成为“特别的人”的大家——我们要停下来想一想,简单的事情也会让我们变得特别,能够吸引懂得我们的人。
我们现在每一个人都在重建的阶段,所以我们更要良善地对待彼此。这是我的心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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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——Jolin美图放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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